着相楼 | 辞岁（一）
刷视频就能赚钱的广告已经播放五秒钟了，五秒钟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。
鹿宁面无表情地看着平板屏幕右上角的倒数秒数，随着读秒前后晃动躺椅。
突然，握着平板两侧的双手被另一双手一边一只牢牢攥住。鹿宁的双眼极其不耐地在镜片后向上移，一张大脸映在视频里快速滚动的红包界面之上，又瞬间充斥整个视线。面前一个肥脸汉子，五官稀疏地排布在胡子拉碴的脸上，五短身材，坐在正堂八仙桌边的太师椅里，一条短腿跷在扶手上。鹿宁又看看那双形体短粗的砂纸似的手，实在甩不脱，索性低下头继续读秒。
“老——老弟，”唰啦唰啦掉硬币的音效里混进了汉子尖哑的嗓音，“虽然我们仙——仙家，没有收偶——偶蹄目的先例，但老弟你，实——实在骨骼清——奇，本大——仙也是爱——爱才……”
随着那个瘦长的白色影子跨进门槛，声音陡然减至没有，空余平板里一句“快来下载吧”回荡在正堂略显尴尬的空气里。子寂凑过去看看鹿宁的平板，“不错，自从跟你说了不要再把那些游戏的复活链接分享给我之后，还是很自觉的嘛。”
“宋，宋老板，”子寂只是看看平板，那汉子却好像挨了子寂的眼刀，急忙收了手，指指鹿宁，“这老弟可——可以呀，少说也八百年道行吧？宋老板手下可真是卧——卧虎藏龙啊！”
子寂假装没听见，四下探头望，“嚯！”伸出手在鼻子前使劲扇扇，“我说怎么这么味儿呢，合着您在呢啊。”
鹿宁的双手突然获得了自由，汉子“噌”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：“大哥不——不带你这么埋汰我的，我来之前可是专——门搓了两——两遍澡！”
“嗨呀，破费，您可真是太把我当回事儿了。”子寂动作夸张地作了个揖，“就为您在大众浴池多花的这五块搓澡钱，我这小破庙真是蓬荜生辉。”
汉子朗然大笑，对着鹿宁说，“你看看，宋大哥真是折煞我了。”复又坐回去，只是脚稳稳当当落在地上，不曾翘腿了。
子寂笑道，“没有没有，我是坦坦荡荡地埋汰你，绝对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。只是我这小老弟你还真收不走。”
“为啥？”
子寂脸上依然笑着，手搭上鹿宁的肩膀暗暗使劲，牙缝里挤出气音。“因为现在他在我的躺椅里坐着，今天晚上给你接风就吃鹿肉锅了。”
鹿宁后背突然蹿起一股凉气，抬起头，看见子寂的笑脸落在阴影里，牙齿闪光。鹿宁从躺椅上弹起来，哈着腰做了个请的姿势:“老板请，老板请。”
汉子一愣，看看子寂又看看鹿宁，连忙摆手，“使不得使不得，不叫我收徒就算了，哪能为了一顿饭毁了这么好的苗子……”
“那你确实是想得美。”成功坐回躺椅的子寂冷着脸，回身指指鹿宁“他可是一直跟着我，论辈分大你几十辈不止，你少给我老弟老弟的叫。”
“听说鹿宁都当了长辈了？”
素归从正堂楼上走下来，手里抱着一个暖炉，“今年过年没人拜年，倒是鹿宁得开始准备压岁钱了哦。”
汉子本想细问下去，听见声音便回头看，见是素归轻飘飘走下来，忙回身问子寂：“大哥可以啊，这才多久没见，这是嫂子吧？”
素归平白受了这么一句话，两手一颤，暖炉的盖子发出细碎的声响。子寂扶额，望着素归和鹿宁一声长叹：“再这么下去，开了年我就去给你俩一人做一个工牌别衣服上，一个写‘前台’，一个写‘打杂’。”
“你给自己也做一个，上面写‘米虫’。”素归不着痕迹地剜了子寂一眼，立刻换上温和微笑，对着汉子岔开话题，“说起来之前也没有见过您，您这是从哪边来啊？”
“黄三，东北那边的黄皮子精！”子寂插话。
“大哥你干嘛，嫂……人大妹子问我话呢！”汉子不悦地站起身，从大衣内袋里翻了好久，取出一张名片，两手捧着恭恭敬敬递给素归。“新时代了，咱黄仙也与时俱进，这是咱的名片，大妹子你看看。”
“她叫素归……”子寂无力道。
素归拿起名片一看，上面写着：
黄建国 仙师
大东北地区黄仙联合协会常务副理事长
东北地仙职业学院客座教授
吉林省王志刚家堂口总宗主
预知吉凶 逆天改命 消灾解难
联系方式：备三只鸡到堂口叫门
“呃……”素归一时语结，“你叫……黄建国？”
“正是正是，”汉子嘿嘿一笑，“到今年不多不少，刚好修行一千五百年。搁以前都黄三爷黄三爷的叫，这会儿没个大名怎么往外打招牌嘛。”
子寂伸长脖子看看名片，一脸无语：“就你这一说大话一急眼就结巴的毛病还能当客座教授呢？”
汉子也脖子一梗，“那当然！我讲的课，我跟你说，那可是座——座无虚席！每年，每年我都办巡回讲——座，你老弟我今时不——同往日啦！”
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，黄建国环顾一圈，三人都不说话，静静望着他。
“嗨，就是个虚职。”汉子坐了回去，觉得面子上挂不住，又补了一句：“那帮凡人们，印个名片，不也净挂些虚职么！我也是入乡随俗！”
鹿宁见场子要冷，赶紧挤出句话暖场：“黄大哥，你说你修行一千五百年了？”
素归在桌子下使劲踩了鹿宁一脚。
“对，这茬儿我差点忘了，刚刚你老板说你比我大几十辈，是啥意思啊？”
空气再次凝滞。许久，素归弱弱地回应：“鹿宁化人，大概是新莽那光景吧。”
灵兽化人，无千年不能成。黄建国掐着指头算了算，面露尴尬：“那，那确实是大了不少……这样，往后也得叫大哥了不是？”
“哎，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儿！”鹿宁在着相楼待得久了，难得碰见管自己叫大哥的，一时兴奋得连子寂抛来杀人的眼神也顾不得了，拍着大腿想再说点什么。
子寂猛咳了几声，一脸求助的神情看向素归。
素归一把拽起鹿宁。“兄弟一路舟车劳顿，不知道晚上想吃点什么？我们去简单准备准备，就算是接风了。”
“客气了客气了，”黄建国说，“什么都可以，只一样，千万别弄鸡，我没客套，千万千万别弄！”
话还没说完，素归已经拽着鹿宁离开了正堂。子寂长长地松了一口气，这才想起回身问他，“快过年了，正是你忙的时候，怎么有空来我这儿蹭饭吃了？”
TBC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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